過年時節大家都愛喜氣，沒人願意在這時候生病上醫院，但在醫院裡仍然有住院的病人無法回家過年，有不幸遭遇意外被送急診的傷患，還有辛苦的醫療人員堅守崗位。他們的年節是怎麼過的？過年時醫院裡會發生哪些特別的事情？這些是局外人所不知的，也因此格外引人好奇。
趁著剛過完年，小編抓住年的尾巴，走入呂醫師辦公室一探醫院的春節祕辛。呂醫師在醫院度過二十多個年頭，他的時光寶盒裡藏了許許多多的故事。聽他一一訴說，才發現裡頭原來摻雜了這麼多種人生滋味，跟我所熟悉的過年大不相同。現在我們就來看看呂醫師的春節回顧。
Q：年節期間或年節前後，各行各業有的大趕工，有的不能休假，狀況各有不同，那醫療人員會碰到什麼情況呢？
呂：過年沒有門診，原來該掛門診的只能掛急診，因此急診的病人會增加很多。每一科的醫生都要在急診值班，眼科也不例外。
在眼科來說，過年期間最常碰到的傷患是眼球外傷。以前沒有安全鞭炮，常有放爆竹炸傷眼睛的。愛美的女生戴隱形眼鏡忘記拆，也是過年常見的傷患。過年一直吃油膩的大魚大肉，容易得麥粒腫，這雖然不是急性疾病，但過新年時眼睛腫大總讓人覺得心裡不舒服，所以還是會有人來掛急診。如果有難治的急症，住院醫師無法解決，就會找總醫師來，總醫師無法解決，就會找主治醫師。
Q：所謂「每逢佳節倍思親」，醫師在過年期間值班，是否會有什麼特殊的感觸？已身居主任也需要值班嗎？
呂：醫療是服務業，假日值班原本就是常態，我們已經習慣了。我現在過年還是必須來醫院，今年春節有三天在醫院，很多狀況需要來看看。
Q：以前春節值班時，有沒有什麼特殊的遭遇？
呂：啊，有的！（呂醫師眼睛一亮）我做R2的時候（R2指第二年的住院醫師），跟一個R1（指第一年的住院醫師）去太平間挖往生者的眼球。角膜移植是住院醫師經常要執行的手術，做這手術前要先去挖捐贈者的眼球。太平間存放屍體的櫃子是一格一格的抽屜。那時候是晚上，我們把最下層的一個抽屜拉開，裡面那具屍體竟突然坐起來。我同事因為才第一年當住院醫師，對這邊還不熟悉，馬上嚇到尿褲子。我本來以為嚇到尿褲子是電視的誇大，沒想到這種事真的會發生。從抽屜坐起來的其實不是死者，而是管太平間的班長，他在停屍櫃最下層睡覺，因為那邊比較涼快。我雖然比同事早來一年，也認識那位班長，但頓時間也是嚇了一跳，畢竟在太平間的幽冷氣氛中看到人從停屍櫃抽屜裡坐起來，真的太詭異了！
說到角膜捐贈，早期多是取死者的眼球，後來器官捐贈的觀念愈來愈普及，有些善心人會願意在彌留時上手術檯，讓醫生取下還健康的器官。依不成文的傳統，最後一個取器官的醫生要陪病人去到太平間。沒人喜歡去太平間，以前為捐贈者送行的工作卻偏偏最常落在眼科醫生身上，因為器官移植都是先取有血的器官，像是肝、腎，最後才取眼角膜這種不會濺血的器官。不過隨著醫術進步，現在活體捐贈者也可以捐血或捐骨頭等器官，眼科醫生就不一定是排在最後了。
這裡又可以看到醫院的一個特殊現象，就是搶時間。做器官捐贈要搶時間，因為沒人想當最後一名陪病人去太平間。其他手術或門診也是一樣，工作多而時間少。這也反映到了日常生活中，例如醫生吃飯都很快，連帶也容易有腸胃問題。有一次我跟一個陌生人同桌吃飯，他三兩下就吃完了，一問果然是同行。
Q：春節期間醫生和病人會有什麼互動？
呂：有的病人會送年糕或酒表達感謝，不過醫治病人原本就是醫生的職責，我們不會期望收到什麼謝禮。病人在醫院過年當然是不太好受，而且過年期間伙食會變差，不過也有家屬會在醫院陪病人過年，或在總統病房張羅豐盛的年夜菜，但有口福的一定不會是病人。病人和醫生各有家庭，而且在醫院裡要避免感染，所以年節期間其實互動不多。
Q：你在年節期間有沒有遇過什麼感人的事情？
呂：當我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，有一年春節在急診室值班，看到一個哥哥抱著弟弟血淋淋地進來。急診經過半小時，弟弟已回天乏術。我後來知道這對兄弟是孤兒，哥哥在做建築工人，努力賺錢為唸大學的弟弟籌學費。過年時弟弟放假，就到工地打工，幫忙搭鷹架，沒想到竟從鷹架上摔下來，頭骨破裂，腦漿都流出來了。他抱弟弟進醫院時，醫生們心裡都知道重傷成這樣已經沒希望了，碰到這種情況，住院醫師都還是會再急救半個小時，讓家屬了解醫療人員已經盡力。哥哥就在急診室裡趴在弟弟身上大哭。他將弟弟視為生活重心，一切的辛苦都是為了讓他有好的未來，卻在年節失去這唯一的寄託。現在想來還是感到心酸。
Q：從另一方面看，是否也有溫暖人心的事情？
呂：每看到先天性青光眼病患回診時健健康康的，我就感到欣慰。平均每一萬個新生兒當中會有一個患有先天性青光眼，必須讓他們及早接受治療才能保住視力，每年我都要醫治四、五個這樣的病患。先天性青光眼一定要開刀，但有些家長沒辦法接受，延誤了時機，常常因為這樣導致孩子全盲或幾乎全盲，這是很遺憾的事。如果及早動手術，還是可以保持不錯的視力，這對往後生活影響非常大。我很慶幸自己能為他們帶來不一樣的人生。
Q：今年春節你覺得最值得分享的事情是什麼？
呂：我有個31歲的女性青光眼病患，過年前後分別替她的右、左眼開刀。（正好在訪問的前一天）她的故事需要從頭說起。她大約六年前就來找我看診了，多年來她都是用藥控制眼壓，狀況還算穩定。她大約三年前結婚，一年多前說想生小孩，繼續吃藥怕會流產或對胎兒造成傷害。我請她考慮雷射或手術治療，可以讓眼壓比較長時間維持穩定，可是她對侵入性治療很排斥，無法突破心理障礙，最後她決定賭賭看，冒險停藥。懷孕期間她有來看診兩三次，眼壓一再升高，但她還是為了肚裡的孩子捨棄治療。之後她成功生下一個健康的女娃，但停藥一年多後她的視力大損，右眼僅剩光感，左眼視力剩0.05。這時她的心念頓時改變，鼓起勇氣破除長久以來的心理障礙，決定動手術，只因她想看到女兒的樣子並看著她長大。一位母親明知失明風險，仍為孩子犧牲視力，又為了看見孩子而克服內心深處對開刀的恐懼，母愛真是一種奇妙的力量。令人感慨的是，她沒能提早在懷孕前下定決心動手術。
Q：對於年假期間開刀的病人，你會怎麼鼓勵他們？
呂：動手術時，病人全身是被蓋起來的，只有開刀的那隻眼露出來，處在這種狀態下聽覺會變得很敏感，容易令人不安。我們手術房裡都放老歌，因為大部分病人是老年人，讓他們聽熟悉的老歌能幫助他們安心、放鬆。我也會說些正面的話安撫他們的情緒。在過年時我會說：「這個手術很安全，放輕鬆喔，幫你新春開光！」
聽完呂醫師的分享，我感到充實而滿足。走出辦公室，看到醫院裡忙碌穿梭的白袍身影與等候的病患，彷彿添了一分親切感。我默默許下心願，這新的一年要活得更寬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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